周龙田  安康学院

刘寅初是安康文坛一位重要的作家，其创作历史长达七十多年。他亲身经历了大半个世纪历史风云的变迁，他留下的丰富而华美的诗文，描绘了安康历史丰富多姿的画卷。他的诗词创作是一部意蕴深厚的地方史，具有珍贵的时代价值、历史价值和地域特色。

一

韦勒克?沃伦认为：“文学是一种社会性的实践，它以语言这一社会创造物作为自己的媒介。”所以社会现实就是文学表现的对象之一，但是它不是全面的表现，必然通过作家自我的体验去表现，因此“文学的确不是社会进程的一种简单的反映，而是全部历史的精华、节略和概要”。刘寅初的诗词创作就是历史的精华，它透过一个知识分子的眼光，让我们看到偏远的安康如何与时代一同起舞的。

“五四”运动毫无疑问是现代中国走向现代性国家的开端，那么我们安康是否也受到了时代潮流的冲击？刘寅初的诗文给我们提供了珍贵的史料。刘寅初是1932年与同学结伴去北平求学的，从此走上一条与时代同命运的艰难而坎坷的道路，成就了丰富的人生，结下了累累硕果。在这里把刘寅初的经历与另一位安康人沈尹默的经历进行对接，更能看清安康小城的青年人在中国现代社会中如何从边缘走向社会的中心，并在时代激流冲击下成长的历程。出生于陕西汉阴的沈尹默1903年举家迁往西安，从此走进时代的潮流中，和近现代中国联系起来。留学日本，任教北大，参与“五四”，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之一，显示了来自陕南边城的知识者对民族国家的重大贡献。1932年刘寅初与陕西同乡前往北平学习，同学有西乡江肇基、西安周仲平、渭南杨某三人。虽然当时中国已经进入现代社会，但是偏远的陕南还是那样的封闭保守，他们的北平求学毫无疑问对他们的人生成长具有决定性影响。刘寅初来到北平，考入了北平民国学院新闻专修科。而北平求学对他们的人生成长有着巨大影响。在此期间刘寅初做了三件事：一是学习新闻。这自然养成了他对天下大事、社会生活、民生疾苦、国家前途关注的特点。二是受教于当时著名新闻工作者。邵飘萍在“当时新闻界誉为新闻教育第一大师和开山祖师”，是因为他的办报方针一则监督政府，“必使政府听命于正当民意之前”；二则唤醒民众，教育民众。他认为，挽救纷乱时局的力量是国民，“时局纷乱极点，乃国民毫无实力之故耳”。因此，报纸要“从政治教育入手，树不拔之基，乃百年大计治本之策”；三则“顺时代进步之潮流”，表达报纸“对于解决时局的意见”。这种新闻思想对刘寅初的人生影响是巨大的，他的诗作中对时代现实的关注，根源就在这里。三是接受了在北平求学的精神激励。这种精神作用在刘寅初诗歌里有明显的表现。《京华旅次除夕二首》写道：

炮竹声声隔户闻，年头岁尾夜中分。独坐萧斋无个事，挑灯聊读送穷文
漂泊天涯岁又残，无端索米困长安。男儿饿死寻常事，豪语千秋说剑南

第一首诗是作者北平求学时，生活穷困的写照。在除夕的夜晚，没有幸福快乐亲人团聚的新年味道，他感受到的是穷苦生活带给自己的煎熬。在第二首诗中作者则抛弃苦闷伤感发出了豪迈的声音：“男儿饿死寻常事，豪语千秋说剑南”。穷困不足道，他像陆游一样牵挂的是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这种人生担忧和邵飘萍的新闻思想是一致的。“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更激发了刘寅初强烈的爱国情感。在《九?一八事变》中写道：

黑水白山何日还，三军东望怒冲冠。伤心忍看家山破，跃马挥戈出散关。

这首诗同样继承了陆游的诗风，期望自己成为一名战士，冲锋在前，收复祖国的大好河山，爱国主义的情感喷薄而出。在《七律二首》（一九三四年，负笈北平，同乡诸子，聚餐度岁，赋此以志）中他又写道：

独坐客斋苦冷清，飞笺招我坐守更。开怀畅饮屠苏酒，举匙品尝美味羹。
子夜闻鸡须舞剑，良辰试马早谈兵。今宵可有慈亲梦，寸草难忘游子心。
虚度年华暗自伤，抛人岁月去堂堂。家情空抱成泡影，血泪聚多吊国殇。
红烛也烧辞旧岁，敝衣不去易新裳。榆关东望无穷恨，一夜城头树白幡。

这两首诗写的情感深沉浑厚，把作者内心的际遇与压抑充分展现。其一中写作者虽品尝美酒佳肴，但难以忘怀国事，“子夜闻鸡须舞剑，良辰试马早谈兵。”体现的是对国家民族前途的关怀。其二把年华虚度，无以报国的伤痛抒发出来，“血泪聚多吊国殇”。对此作者没有悲观绝望，像同时代青年一样，决心以自己的微薄之力，效忠自己的民族国家。在《读陆游〈剑南诗稿〉二首》中又写道：

半壁江山类转蓬，金戈铁马梦魂中。弥留家姬心犹苦，爱国男儿一放翁。
无端索米困长安，当迹飘零又一年。男儿饿死寻常事，豪语千秋到剑南。

当年那个到死都不忘收复失地的陆游，就是作者倾心仰慕的偶像。当然作者希望自己成为陆游式的人物，凭自己的雄心和力量收复被日寇占领的国土。这些诗篇不仅显示了北平求学对刘寅初人生及理想形成的巨大影响，更是显示了安康青年在中国现代社会中的作用和意义。把这些诗篇与1936年李广田的《圈外》对比一下，更能凸显独特的其地域特征。《圈外》就是记叙抗战中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李广田等几位教师带领五百多名中学生（初中生），为了躲避日军飞机的轰炸，不愿做亡国奴，为了给未来中国保存希望，从山东泰安千里跋涉，途经山东、河南、湖北、陕西、四川，最终到达四川罗江的流亡历程。其中有许多叙述安康抗战时期生活的作品。在他们走到白河县时，遇到了安康的民众。当他们这支流亡的学生军，走进这里。山民们惊奇问道：“‘你们是啥子地方的人？’‘我们是山东人。’‘是中国人吗？’‘是中国人，咱们都是中国人啊，哈哈……’我们都笑了，他们也都莫名其妙地笑了。”可以想见，安康与中国相隔多么遥远。而刘寅初的诗作是安康人在抗战时期难能可贵的时代之音，它印记着安康边城同样有着许多热血青年在时刻关注着祖国的前途命运。

二

刘寅初的文学创作形象地记叙了安康近70年的社会历史文化发展史。作为走出安康又回归安康的知识分子，他把中国传统文人的忧国忧民转换成对建立现代国家的深切关注。因此，关注家乡，关注安康，关注地方社会民生，描绘家乡点点滴滴的变化，就成了他的责任和使命。刘寅初的诗词创作，对家乡的社会大事，城市变化，乡间风俗都进行了形象的描摹。像建国前后的社会变迁，“文革”中的受难经历，1983年安康洪灾，2000年西康铁路通车，几十年来安康城区变化等等事件，他均有形象的书写。他的诗文既像一幅生动的历史画卷，又是一部地方文化史，具有很高的诗学、社会学、历史学、民俗学的价值。

20世纪40年代是中国社会现实发生巨变的年代。作为始终关注现实民生的诗人，对时代的变迁特别敏感。1945年抗战胜利是全民族的一件大事，刘寅初作《抗战胜利有感（1945）》一首：

故国传佳讯，还乡结伴行。春晖游子意，潭水故人情。
一统山河壮，炎黄骨肉亲。同舟望共济，华夏定中兴。

面对这渴望已久的中华民族的胜利，作者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一喜祖国河山收复，二喜亲人团聚，三盼华夏复兴。这是诗人的心声，也是安康百姓的心声。而在《丁亥春节书怀四首（1947）》其一写道：

云开元旦日，雪拥凤凰山。爆竹连村起，桃符比户悬。
春王迎夏令，卯酒荐辛盘。世纪开新运，乾坤生意还。

这是黎明前的欣喜。在元旦之日，作者面对家乡的银雪装扮的凤凰山，最先感受到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自信地预言“世纪开新运，乾坤生意还。”陕西的延安是中国革命的圣地，作为一个陕南的青年，应该也感受到了新中国的到来，所以像报喜鸟一样唱出了时代的声音。

“文革”是现代中国的一件大事，作为知识分子的刘寅初是其中的受害者。他被下放农村劳动改造。写出“文革”给自己造成的巨大伤害，这成为他诗文中抒写的主题之一。这些黑暗和痛苦的人生，使作者终生难忘，如《思痛吟四首》（记十年浩劫中目击身受之琐事，痛定思痛，痛何如也！）：

纸牌系领书牛鬼，高帽齐眉号黑帮。今日游街真快事，万头钻孔看六郎。
万岁三呼高举手，一天五斗快低头。令人最是难看处，触及灵魂泪暗流。
蹒跚起舞表忠诚，入耳歌声更好听。早晚台前勤忏悔，脱胎换骨待来生。
吞吞吐吐耍花招，哭哭啼啼装草包。认罪交心须老实，写来不准挤牙膏。

在这首诗中，“文革”那种全民族的政治狂欢场面令人毛骨悚然，诗人受到的肉体和精神折磨难以言说。然而让诗人永远难忘的是“文革”造成的亲人生离死别的悲剧，真真切切，刻骨铭心。如《悼花诗（1969年）》中写道：

香消玉殒了无痕，果有何方可返魂。叩棺欲哭肠已断，薄情我负美人恩。

此诗有附言“此情难言，故系之以诗”。有何难言之隐？原来1969年5月22日，他的爱人欧曼侠因眼疾病逝于安康专区医院。原因是时值“文革”动乱，造成全民混乱，医院被造反派把持，医生无心治病，诗人的爱人因眼疾入院治疗，却被医生草率一针夺去了年仅35岁的生命。对此当时的造反派严厉告诫诗人，不准有任何不满，并且立即回到农村改造。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就是从此以后，诗人独自度过了后半生。今读此诗让人伤心不已。这种人间悲剧不是“文革”造成全中国人间灾难的缩影吗？这首诗极具个人色彩，浓烈哀婉，“叩棺欲哭肠已断，薄情我负美人恩”，在极度悲伤中写出对爱妻的思念。

刘寅初的诗文更多的是写于1980年代以后，这些诗作占他所有创作的三分之二。这些诗歌文本，确实是一部情感饱满、具体可感的安康地方的历史画卷。其中的1983年安康遭受特大洪灾，在他的诗作中留下了生动形象的叙述。在《安康特大洪灾》中，作者先用“诗序”记叙了当时的情景：

公元一九八三年七月三十一晚六时，江水暴涨，万丈恶浪，奔腾咆哮，冲决小北门东西堤，直灌城中。不到半小时，全城及东西二关，南至新城北门，一片汪洋，尽成泽国。至次日凌晨，水势稍杀。中午以后，大水始退。举目四望，断垣颓壁，瓦砾满目，成为废墟。哀我同胞，遭受一次毁灭性之浩劫，为安康有史以来所未有，财产之损失不能计算，人民之死亡，难以数计。尸骸遍地，为水漂去者尚不知其数，有举家无人者，惨状可以想见。党中央及时派副总理万里，李鹏率随员十余人，乘机来安康亲临视察，慰问灾黎。当水灾发生之次日，兰州部队兼程赶至，大力营救被水围困之灾民约以万计，得庆更生，捍患御灾，厥功甚伟。尤令人感动者解放军舍生救死，捐躯殉职，将永为安康人民所怀念。余于八月一日夜，写七律以志，俟暇将为长句以纪实况，备輶轩之采云。

这个“诗序”具有特殊的价值。他以一个亲历者的身份，用形象的笔触，让人们直观地看到了当日安康城被洪水吞没的悲壮现场。接着他在诗中写道：

万丈波涛咆哮来，黑云高压一城摧。物为刍狗天难问，却变沧桑事可哀。
救死捐躯多义士，安澜有术赖良才。爱民仁政无前例，同我溺饥弭大灾。

这首诗作又写到安康人民在灾难面前的所作所为。有全国人民的大力援助，有中央领导的关心爱护，安康人民凭借着的坚韧和智慧战胜了天灾，重建了自己的家园。

“公元二零零一年元月一日，举行西康铁路通车典礼，盛况空前，万民欢腾”作者写下了《庆祝西康铁路通车》四首，其二写道：

千里秦风百里关，列车转瞬到西安。推窗遥望风光美，笑语欢声满车间。

西康铁路的开通，在安康历史上有重要历史意义。安康北有秦岭，南有巴山，自古交通艰难，是历史上蜀道的一部分。安康在1970年代修通了连接西安的铁路，从此告别了肩挑背扛的艰难生活。然而这条铁路还是不尽如人意，从安康出发，途经汉中、宝鸡、咸阳到西安要走20多小时，对安康社会经济发展还有很大的制约。而西康铁路的修通，彻底改变了这种局面，从安康直达西安只要3个多小时，它将使安康与关中经济圈连接起来，极大地推进安康经济的发展。这条铁路也是国家大动脉包茂铁路的一部分，对安康社会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由此带来的是安康在各个方面全面的发展。为此作者又写了《歌颂新安康》：

层楼叠阁拔地起，万家灯火更辉煌。川陕西襄三线相汇成枢纽，文化商贸四海沟通更荣昌。
浩浩洪流聚水库，电力充盈耀三光。瀛湖碧波万顷驰游艇，南宫奇峰千仞入画章。
邑人常去金州路，商贾云集生意忙。十里长堤如天堑，拱卫山城固金汤。

在此引用此诗，是为安康立此存照之意。因为此诗颇像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柳永为杭州留下了历史画卷，同样刘寅初为安康留下了历史画卷。

三

刘寅初的诗文中还有大量对安康山水风光和安康民间生活场景的描写的作品。这些诗歌不仅是传统文人抒情言志之作，如果从民俗学的角度来看，它体现了鲜活的民间历史气息和民间文化魅力，以及独特的民间道德观念和审美观念。

在他的诗歌中，汉阴、安康、岚皋等地方的风景名胜，均有作者的足迹。这些诗作当然有传统诗人对自然山水的喜爱之情，在山水中寄予人生志趣和理想的主题。如果把现实中安康的风景名胜与这些诗作进行对比，则发现风景也是会说话的历史画卷，其中更有安康民间文化生存场景和百姓的价值观和审美观。这其中写得最多的是香溪洞风景区，约有30首左右。但是比照一下不同年代所作，则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地方，如写于1928年的《香溪鸟语》：

万朵云霞笼古洞，四周苍翠染香溪。林中鹩莺知多少，入耳声声自在啼。

这纯粹就是一首田园山水诗。它抒发的是香溪美景，鸟儿在作者心中留下的自由自在美妙啼叫，青年人无忧无欲的恬静心态。可是到了1950年，作者在《香溪小游二首》中写道：

夜雨朝晴好，邀朋结伴游。稻梁覆陇亩，一水涨溪流。
远山明翠黛，藤萝阴小楼。驾云桥上坐，暑气竟全收。

这里流露出的是新中国初期的一种自豪感和幸福感。“稻粱覆陇亩，一水涨溪流。”这是一幅农村丰收的景象，但是这不是实写而是虚构，因为在安康香溪的山地里，土地贫瘠数量较少，不可能出现这种极度丰收的景象。当然这也许是文学表达的一种手法，但是这种表达背后是1950年代，中国改朝换代后农村生活的新景象。“驾云桥上坐，暑气竟全收”就是对新中国充满自信心的一种表现。到了1980年代作者又写了一首《香溪竹枝词》：

石坊屹立小山前，绝色城南景色妍。夹道浓阴绿冉冉，一泓泉水碧潺潺。
石磴百八上天梯，一览群山座座低。羡他健儿腰腿健，争先恐后夺红旗。
玉皇阁里话沧桑，喜见山容换旧装。借问玉皇何处去，人间今日是天堂。
情侣姗姗结伴游，窈窕淑女咏《关鸠》。录音机播流行曲，时尚青年最风流。
柔草如茵席地坐，开怀畅饮聚佳餐。安康风味人人爱，稠酒一壶面一盘。

此诗作于1985年，这是中国走向改革开放的年代，西方文化再次冲击人们的思想观念，人们面临着文化观、价值观和道德观的选择问题。此诗写香溪美景，但是更多透露的是安康社会生活的变迁。诗作告诉人们，现在大家的生活方式改变了，香溪洞已经是人们旅游和休闲的好去处了，人们真切地感受到“人间今日是天堂”。每当闲暇之日，人们常来此地游玩，“柔草如茵席地坐，开怀畅饮聚佳餐。安康风味人人爱，稠酒一壶面一盘。”安康人美好的生活，独特的风俗，让人久久难忘。但是在这开放的年代，作者对不同生活方式似乎颇有微词。他难以接受青年男女的跳舞，认为这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然而无论怎样，安康伴随着时代慢慢变化的脚步是不可阻挡的。当然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这些争议困惑都将过去，人们将会心情舒畅快乐地游玩，他在《采桑子?咏香溪》写道：

人人争道香溪好，水满香溪，花满香溪，绿杨深处子规啼。
玉皇阁倚苍崖上，健步上天梯。东望牛蹄，青山几处暮云低。

人们思想观念已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人们只有一个心思尽情享人间受美景带给人们的快来。

刘寅初的诗歌写民间生活，关注民风民俗，是安康真实社会生态的体现。这些民间生活场景，具有原汁原味的本色，体现了民间百姓的精神和风貌，比较真实地传达了民间社会生活的面貌和下层人民的情感世界，从侧面展现了社会生活的变迁史。这里最为人称道是他写的《金州端节竹枝词》。第一首写于1928年：

蒲剑家家户外悬，香如喷雪绿如烟。年年好景知多少，那及端阳半夏天。
佳节适逢雨乍收，莺莺燕燕满城游。闺中约伴江干去，箫鼓欢腾看龙舟。
栀子香包插鬓旁，胸前更系五香囊。销魂最是动人处，都学时兴巧样装。
巧样香囊做得工，裁红剪翠总玲珑。还看莲步姗姗举，侥幸何人占下风。
浴罢兰汤换锦裳，柳荫堤上晚风凉。团纨似月轻轻摆，半避尘氛半避郎。
龙舟荡漾水中央，抛彩投鸭竞赛忙。羡他健儿身手好，履涛涉浪如平康。

这首诗歌表现了安康民众五月端午游览汉江的盛景。从江边美景、热闹的人群、装扮一新的少女、江中竞渡的龙舟，还有那悬蒲剑、佩戴栀子香包的风俗，处处显示出一派自由祥和，生活富足的美好景象。1954年安康民间生活又是怎样的？请看《金州端节竹枝词（1954年）》：

画舫彩舸列成行，富贾豪绅竟举觞。多少彩球抛白浪，引得健臂水中抢。
龙船巧制夸金州，楚尾秦头争上游。弄潮还是三家勇，混江龙也逐波流。
三色龙舟气象宏，金鳞赤爪欲腾空。波翻浪涌如雷吼，好似东海走蛟龙。

这首诗是在前一首的基础上写成，共十四首。前六首相同。因此可以看做是一部后续的历史画卷。画卷主人公换成了当家做主的人民和孩童，人们在欣赏龙舟之余，更多的是享受美好生活。这里经济发达商人云集，这里有美味安康小吃，这里是万众欢腾的新中国。

上世纪八十年代，刘寅初已是70多岁老人。可是他人老心不老，时刻关注安康社会的变化。他在《安康市场竹枝词并序》中，形象生动地描绘了安康日新月异的变化，为安康发展留下了珍贵的史料。他在此诗的序中说：“三中全会以来，城市农村，工农商贸蓬勃发展，形势大好，前程似锦，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春节将至，年市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暇时浏览市场，见闻所及，写竹枝词以志其盛。采风问俗，史家所重。故不揣浅陋以供撰地方志者之参考。”作者的赤子之心感天动地。这首诗有《年市》《街市》《街市续》三部分组成，就像三部曲一样，是安康社会发展的巨幅画卷。他在《年市》中写道：

肩摩踵接似潮来，人满山城车满街。真个年景无限好，男男女女笑颜欢。
各色服装新式样，花团锦簇最时尚。姑娘大嫂忙挑选，节日华装分外亮。
佳果鲜蔬嫩又香，鸡鸭鱼肉满商场。丰衣足食人人乐，除夕烹调好品尝。
年画张张绘得工，新人新事树新风。中堂悬挂丰收景，四壁生辉春意浓。

这首诗表现安康人民在政治上、经济上、生活上、文化上的巨大变化，看到在改革开放政策的影响下，市场经济充满活力，人们的日常生活呈现一派丰衣足食的美好景象，中国由此走上了正确发展的道路。今天我们把这些诗歌联系起来读，看到的不正是安康发展的生动图画吗？

四

刘寅初的诗歌各种文体皆备，诗、词、文样样精妙，尤其精工律诗，在诗歌艺术上，对他影响最深的是陆游和白居易。

刘寅初诗歌具有关注现实关注时代的显著特点，自觉地表达民族和个人的声音。这一点与他受白居易和陆游的影响有关。陆游是我国的伟大爱国诗人，面对金国入侵中原，他悲愤之情难以抑制，写下了许多反抗侵略收复失地的动人诗篇。刘寅初生活的时代与陆游生活的时代非常相似，所以诗人跨越时空与陆游心灵相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刘寅初面对日本的入侵，山河破碎，借陆游的形象和诗篇抒发心中苦闷，就显得极其贴合和感人。因此刘寅初诗歌中有浓烈的民族意识和爱国主义情怀。在他1949年前的诗作中，面对外敌入侵，国土沦陷，人民受辱，他写下了许多激情昂扬的诗篇。而在建国以后的诗篇中，明显受到白居易的影响。白居易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和为事而作”，强调是个关注政治，关注现实社会问题，表达知识分子对现实社会的干预力量。他的诗歌中对安康社会历史发展的关注，对现实社会变迁的赞美，对美好生活的描写，对国家民族的未来充满希望，都如白居易力图用诗歌为政治服务，强调诗歌对建立美好社会的促进作用。

在诗歌艺术表现上，他的诗也继承了白居易和陆游的诗歌艺术特色。如喜欢写七言律诗，常用浅显直白的语言叙事抒情。无论白居易还是陆游都重视诗人对生活的真实感受，都擅长从现实生活中选材，表达对现实人生的独立思考和真实感受。因此他们反对艰涩、不追求华丽的辞藻，也反对含蓄曲折，要求语言朴素、直截了当、浅显易懂表达主题。刘寅初说：

言志抒情抒性，须真须美，练字造句，辞达意顺，清新自然。声韵谐和，得心应手，妙语天成。故平生最服膺伟大诗人白乐天之言：“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性，苗言，华声，实义”。此即我学诗写诗之金科玉律。

这就是刘寅初诗歌意真情深但言辞自然清新的根源。把刘寅初写的“竹枝词”和白居易的“新乐府”诗进行比较，可以看出二者之间的渊源关系。关注现实抒发对现实思考，但用直白自然语言表达，更能达到艺术的社会功用。

总之，刘寅初的诗词，通过个人的成长经历，折射出安康和安康人与时代的紧密联系，从侧面表现了时代风云对安康社会的深层影响。同时这些诗文，抒写了安康自然人文景观，特别是安康民间生活的画面。他的诗作不仅仅是一首首优美的诗篇，更是一部全面表现安康历史社会变迁地方史志，是研究安康社会历史变迁的珍贵史料，具有很高的历史学和民俗学价值。

注释：本文所引刘寅初诗文，均来自刘寅初《三乐斋诗文辑存》（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