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评】乡村烟火 ——读丰德勇的《炉火时光》
郭华丽 旬阳县文联
贾平凹在兰州“金城讲堂”演讲时说“我其实不喜欢大城市,不喜欢生人,喜欢跑农村,两三个人开一辆车就走,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住到哪里。可是我走啊走,当年的村子都荒芜了,没有人没有鸡没有狗。当时茫然四顾,不知何从。”他说“乡下的堂侄进城来,也和他们聊天,发现即使在城里每天吃方便面,他们也不愿回去,他们见识广了,思维变了,既不是城里人,也不是乡下人,或者只能说是最后的农民。一些贫困的农村,如落在地上的树叶,慢慢腐烂,只留下些许脉络。面对这样的乡土,我们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自20多岁进入文坛以来,如今已60多岁的贾平凹,文学创作始终围绕着乡土题材,但他谈起故土,乡村时,沉缓的语气有着难以掩饰的无奈、哀伤。
物质需求的硬伤、加速度的城镇化进程,已让太多的乡村像一桩桩影像残缺的陈年往事,多少人怀着无处安放的乡愁,任旧时光里的家在记忆里日渐模糊,日渐荒芜。贾平凹在“没有人没有鸡没有狗”只留下些许脉络的乡村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的时候,我却在乡村中学老师丰德勇的《炉火时光》里看见了乡村的色彩,闻见了乡村的气味儿,听见了乡村的鸡鸣狗叫、蛙声虫鸣。我以为,德勇的呈现给我们的不是一部散文集,是乡村社会由血缘和地缘自然衍生出来的长幼孝悌;是活色生香、醇厚绵长的乡村烟火,这袅袅不绝的乡村烟火,唤醒着我们最柔软温暖的初心。
“我爱我的乡间,所以我一定要在乡间盖一座房子,因为只有在乡间拥有了一座房子,才算真正在乡间扎下了根。”“或许乡间的一切美好都不是我爱上她的理由,只是因为我生在乡间,我的父亲已长眠在乡间的土地中,这就决定了我一定要盖一座房子,在这块土地中。”(《在乡间盖一座房子》)我们蜗居在城里,安享一个城里人丰富的物质生活又叶公好龙般感概我们的乡恋情结时,德勇已在乡村扎下了根。透过乡间房子这个物质的表象,我感知到的是德勇对乡村深挚的爱恋。
“看着看着,就望见父亲背着一筛烟叶从那山梁上走过来。父亲的脚步很快,烟叶就随着他的脚步在筛沿边扑闪扑闪着,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金黄的光。父亲全身已经湿透,汗珠不停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不时撩起衣襟擦拭脸上的汗珠。”;“我饭还没吃完,就望见父亲背着一筛烟叶从那山梁上走过来。父亲的脚步很快,烟叶就随着他的脚步在筛沿边扑闪扑闪着,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金黄的光。”在《父亲的烤烟》这篇文章的第一章节,第十章节有着这样两段几近相同的文字。一个是德勇心里阴阳两隔的父亲影像,一个是已病入肌理还在拼命劳作的生活里的父亲。这看似相似的语言里又潮涌着怎样的情感风暴?这扑闪扑闪着的金黄色的光,让一个只上过两年学的父亲有了一种高于生活的精神属性,这些文字准确到触目,继而令人怆然。我想,这不是叫“写作技巧“的东西,是父亲与儿子,儿子与父亲超越生死的相遇。《父亲的烤烟》是丰德勇个人的生命体验,是儿子对劳碌一生,不,只活了半辈子的父亲痛彻肺腑的怀念。生老病死,对于不曾身受的人来说是多么平常的一个词,但当这个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要我们直面的时候,这样的一个词就换成了一根扎在我们心底的针。“他们种烟,如果运气好,烟不坏,烤的好,收烟人不会压价,他们卖的钱也许能抵住工钱,也就是说,他们种的烟并没见着钱,他们卖出去的只是自己的血汗钱。”从这样的文字里我读出了德勇写这篇文章,也不单单是因为父亲,还为了那些在土地里寻求衣食,与土地生死相依的父老乡亲。凭借一种亲情的表述,我们看见了一个农民的儿子对于生养自己的故土、乡亲超越个人精神层面的悲壮、悲悯。“因为这烤烟的功劳,我们村办了几件大事。首先就是引来了电,人们遇上熟人就说‘原来说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现在变成了真的了。他们不厌其烦地说,可见村人对牵电这件事的喜悦和激动。也有人说‘如果没有烤烟,不知道我们啥时候才能牵上电?’这是对烤烟的感激,也是对引导他们种植烤烟的当地政府的感激。”德勇的这篇《父亲的烤烟》也不仅仅是单纯的个人生命体验,一个农民儿子的生命痛感,也在我们眼前呈现了在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农村生活日益富足的变化。在德勇的这篇文章里我们亦看见了作为文化根基的乡村,感恩之心从未缺失,“常怀感恩之心”原来是,一直都是村民最平常的生活方式。通过德勇的这篇文章,我们也明见了一个作者是如何将个人的生命体验、情感认知与时代发展紧密相连。我们的生活不是自然而然,也不是生来如此,这是德勇的文章让我们明见的心性。
《炉火时光》,是丰德勇散文集里的又一篇力作。“爷爷奶奶的火炉屋,其实就是堂屋,在堂屋的大门口后屋角垒一个火炉出来,冬日里,生起火来,大门掩上,屋里到处都是暖的。晚上的时候是最热闹的,那个时候小姑还没有出嫁,爷爷、奶奶和小姑,父亲、母亲还有我们兄妹四人,都围在火炉边,说着闲话。”这样的火炉屋唯是乡村才有的,我想德勇在描述火炉屋,三世同堂围炉夜话的时候,既给后辈种下了古老乡村的诗意梦想,也唤醒着那些精神无所皈依,灵魂无处托付的人,我们的故土,我们的乡村有我们至真、至纯的爱,无论你走多远,走多久,她总是安静、淳厚的等在那儿,等着你的身体能带着你的灵魂一起回家。六十多岁放牛羊顺便挖朽木疙瘩的爷爷;为爷爷生起熊熊炉火的父母亲,叔叔婶婶;为我早起把小火盆的木炭烧的红彤彤的父亲;每天为奶奶在炉火上煎药的我;一个人回到土房重又点燃炉火的母亲;新建的火炉屋里整整烧了一个冬天的炉火……在德勇的笔下我们看见的已不是一炉炉的时光之火,是汩汩流淌的血脉亲情。德勇用他温情、幽微的《炉火时光》为我们缓缓拉开了一副乡村生活画卷,他在这幅画卷里或浓墨重彩或细细勾勒或隐忍留白,当你在这幅画卷前驻足停留的时候,这已不是他一个人的暖,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疼,你会发现这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暖、每个人的疼。“我在坐在椅子上,一边烤火一边吃红薯,母亲则拿起针线筐,开始纳鞋底,她要赶在过年之前为我们姐弟四人每人做一双布鞋。她一边纳鞋底,一边哼着儿歌,‘小胖墩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遇我上学的时候,父亲早上就起的非常早。他必须要替我烧好洗脸水,保证我洗完脸后,能烤一会儿火,把全身都烤暖和。他给我做有一个小伙盆,火炉中有很多已经燃透的木炭,父亲把木炭都给我夹进火盆中……”在德勇的这篇文章里有太多关于幼年的记忆,虽然已被岁月的幕布尘封,但当我们静心回忆的时候,彼时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句寻常的话语都会让我们潸然泪下。藉由内心情感的暗流涌动,我们相信真情与这尘世相伴而生,而我们的心灵也从未迟钝、麻木。幼年时期,因为它占据了我们最大比例的生命留白而最容易构成一个人一生中的心里材料。我总以为德勇是一个腼腆但却内心丰淳的人,他的幼年不仅是他作为一个书写者的心里材料,更是他永葆善良、心怀悲悯的精神经验。“母亲去世后的这个冬天,在新建的火炉屋里,我家的炉火生的特别早,整整烧了一个冬天。”德勇以这样一段话为《炉火时光》收尾,我想德勇是想要告诉我们,炉火不仅可以带给我们身体的温暖,也能日渐融化死亡之神冷冻在我们心里的坚冰。
当然,德勇的这篇文集还有很多篇关于乡村的抒写,如《村夜》、《远去的年味》、《老头和牛》等等,也还有一些生活随笔和散文评论。他的每一篇文章,都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但我更喜欢的是德勇描写乡村的篇章。窥一斑而知全豹,通过德勇的《父亲的烤烟》、《炉火时光》就可以看出他在乡土散文写作上的功力。作为中国传统文化根基和载体的乡村,蕴涵写不完、道不尽的创作素材,生在乡村、长在乡村、扎根在乡村,乡村的土壤滋养着德勇,这是德勇成为一个乡土文学创作者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也是因为自己的喜好,我希望德勇在以后的写作中就围绕着乡土题材进行创作,写自己最熟悉的乡村的风土人情、礼乐传统,写出乡村在时代发展下的嬗变、坚守,温暖、阵痛,独特、包容……以一个文化人的自觉,作乡村文化的传承者和代言人。我期待阅读德勇独具乡村特色,丰德勇标识的乡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