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露 安康学院中文系

被誉为“归来之作”的《盐道》（作家出版社2014年8月版）是李春平继《郎在对门唱山歌》之后带给我们的又一惊喜，作者运用冷峻老到的笔法给我们讲了一段具有传奇色彩的民间故事，读来不禁让人拍手称快。
一、本土书写的传统回归，民间叙事的精神维度

熟悉李春平的人都应该知道，他是以一个游移他乡的“异域”书写者闯入文坛的，从《上海是个滩》的城市风云到《领导生活》的官场叙事，再到《郎在对门唱山歌》的乡土气息，他的创作题材经历了城市、官场、农村的流变。

一路走来，一路高歌。然而，看似多变的李春平似乎并没有找到像贾平凹的商州棣花村，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一样可以肆意栖息的文学王国。直到《盐道》的横空出世，我们惊喜地发现他在乡土与历史的交会点上开拓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这是一条神奇的古道，它穿梭在巫溪与镇坪之间，记录了一群远去的背影；这是一个不俗的故事，它悬浮在传统与现实之间，描摹了一副耐人寻味的民俗画卷；这是一段沧桑的历史，它游离在历史与人性之间，传颂了一首荡气回肠的正气之歌。这是我读完这篇小说后，最真切的感受。

读这部小说，我的内心总是溢荡着阵阵涟漪且心存敬畏，看到这一群“盐背子”们行走在巫溪到镇坪的古道之间，饱受着路途中的种种磨难，有饥饿也有疾病，有风雨更有土匪的侵扰。但是，生活让他们别无选择，古老的盐道上遍布他们的足迹，他们中间有的人甚至世代以背盐为生。然而，史书和文学作品中却鲜有他们的身影，这正是李春平的独特发现，他把目光投向了这个特殊人群，借助盐道这个社会广角，为我们讲述了一个有关道义的故事。

李春平作为一名陕南人，生于斯，长于斯的他对这片土地有着特殊情感，如果说《郎在对门唱山歌》是他为家乡的实名呐喊，那么《盐道》就是他回归本土后的美声歌唱。在盐道这个生死场上，崔无疾无疑是众多盐背子中的一个典型代表。他是一个传奇色彩十足的盐背子，有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气概，他的古道热肠恰似盐道途中的及时雨，滋润着盐道上的正义之树。这是李春平对真善美的赞颂，更是作品本土化过程中对传统意蕴的再现还原。作者以崔无疾为主线，围绕盐道展开了一系列的叙述，带我们穿越了历史的沧桑，把我们引入了“大道之行也”的盐民世界，唤起了被人们遗忘了的真实存在，打开了尘封在历史长河中有关盐背子的篇章。

茫茫汉水长，悠悠秦巴山。李春平聚焦民间图画，把秦巴山的人文地理融入作品，通过记叙民间的巫术活动，不仅展现了当地的民俗民风而且给作品涂抹上一道奇幻的风景线。借助崔小岭学端公的故事情节，巧妙地推动小说发展，展开了一场人巫、人性，人义的博弈。作为端公的崔小岭，聪慧机智，在一场法事活动中，大显身手并展现出了超过其师的才能。让人能起死回生的端公本身有着玄妙色彩。然而，作者又给我们叙述了他和春儿的不伦的一夜情，打破了端公的神秘感，消解了巫术的传奇性，让我们明白端公亦凡人，有着普通人的七情六欲。这样的安排恰当而又不失本色，为下文崔小岭不相信咒语能咒死土匪而深入“虎穴”，奠定了坚实基础。小说看似波澜不惊却暗藏玄机，由崔小岭的自我质疑到意外的发现，迎来了小说的高潮。这样的情节设置，不但呈现出了巫术的荒诞性、虚无性，而且考量了人情世故中的人伦道义。对崔大岭的土匪身份进行曝光，是在父与子，兄与弟的血缘关系下展开一次邪与正的较量。无论是崔无疾与崔大岭断绝关系还是安排让崔二岭、崔小岭将来替其收尸，这既包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无言伤痛，又蕴含了崔无疾本分守正的生活态度和人生信条，他宁愿不要儿子也要与匪划清界限，守住崔家世代清明的门户。这是崔无疾认准的一条活人之道，犹如盐道亘古而久远的历史，深深地植根于人们的脑海。这样的书写是李春平对民间文化伦理的精神探索，在文化、民俗和伦理的有机融合中，李春平自觉践行了一名文化书写者的使命与担当，通过挖掘民间文化不仅拓宽了文本的叙述张力，而且展现了多元化的民间精神维度。
二、人伦道义的艺术嬗变，隐喻现实的价值取向

叙事伦理问题有别于身体写作，但也是一个任何作家都几乎无法避免的显性存在。有关于此，笔者窥测到李春平有着自己独特的记叙方式。

在《郎在对门唱山歌》中，为了报恩，李春平写到冯刚和表姐发生了有悖人伦的关系。而在《盐道》中不但有崔小岭与义父王国江的女儿春儿发生不伦的一夜情描写，而且还给我们记叙了崔小岭揭发大哥崔大岭是土匪的大义灭亲之举；为了救崔大岭，崔张氏让二儿媳妇委身于剿匪队长张毛的情节。这样打破常规的伦理叙事，不仅仅让我们看到了李春平独具匠心的创作思路，更向我们隐现了李春平人伦叙事的个性化追求。从报恩的不伦之恋到欲火焚身的沉醉一夜，从维护道义的大义灭亲到救子心切的美人心计。我们不难发现，李春平的伦理叙事始终是围绕恩义的追寻与人情世故的处理来展开的，从传统文化中的人伦道义中来看，李春平的口味似乎越来越重，叙述越来越不“靠谱”。然而，细细咀嚼，这种越离谱的叙述越显得难能可贵，至诚守“道”。作为一个母亲，能有什么比儿子的命更重要呢？为了能让崔大岭活命，崔张氏也就顾不上儿媳的贞洁，顾不上纲常伦理，甚至教唆指使儿媳献身。这样的叙述是母性精神的彰显，也是伦理叙事的艺术化表现。这是李春平伦理叙事的新突破，人伦与道义构筑了他伦理叙事的不二法门。在人伦道义的双层帷幕下，他采用纵横深入的方式在原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升华了伦理问题，这看似是母性对人伦的消解，实际上则是守“道”的人文主义，是用人的生命标尺来丈量人伦。由此可见，李春平在人伦叙事中的变化轨迹，是人本主义的寻根，更是人伦道义的艺术嬗变。

《盐道》是一部人文历史与社会现实相交叉大作。李春平在叙事过程中并没有过分美化人物形象，而是采用现实主义的手法给我们刻画人物。如对崔大岭的刻画中，让我们看到了打小就打架斗殴，不学无术的崔大岭。在民间自古就有着“三岁看到老”的说法，这与后来记叙崔大岭走上匪路似乎有着某种内在联系。小说中的崔大岭无疑是一个与理想背道而驰的反面人物，自从他成了土匪，在某种意义上他就已经背离了崔无疾继承和极力推崇“盐道精神”，这就注定了他悲惨的人生结局。除此之外，在对崔无疾这个人物形象的刻画中，作者运用白描手法勾勒了他的体貌特征，并通过对崔无疾在盐道上的传奇经历的讲述，为我们刻画了一个讲道义的硬汉形象。在崔无疾身上我们可以找到儒家传统文化所提倡的儒雅大夫的影子。在具体书写过程中，作者注重细节描绘，在讲到王国江为崔无疾提供帮助并让自己的女儿春儿认崔无疾为干爹的情节时，崔无疾表现出传统儒士的风度，不但不愿麻烦王国江而且坚持给春儿送礼物。这样的叙述不仅使崔无疾更加接“地气”，而且增加了人物的真实性与可信度。与此同时，文本的现实性也通过人物的活动显现了出来，作者借助记叙人物，达到了映射社会现实的目的。李春平以守正无邪的崔无疾为缩影，通过古盐道上的人文历史给我们奏响了时代主旋律，隐喻了现实人生中的价值取向。

岁月的变迁成就了历史的沧桑，光阴的故事幻化成了《盐道》的底色。李春平笔下的《盐道》是盐道，亦是正道。李春平借助小说这个蓝本，为我们阐释的一个宏大而意蕴丰富的人生哲学，并运用独特而守“道”的人文伤怀暗暗表达了重铸“盐道”精神之魂的深层意蕴，书写了一部盐道文化的大书。